被嫌弃的人生？
AI时代职业教育的进与退
1998年修订的新华字典中有着这样一段话：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也许在编写这本词典时的80、90年代，无论是进入大学进行本科教育，还是进入技术学校进行专科教育，又或者出来工作，大家的前景都是“光明的”。但如今，这句话在网上被反复引用，不是因为它被张华和李萍的命运所验证，而是因为它成为了无数“李萍们”的调侃和自嘲。
2024年，随着ChetGPT的横空出世，AI对各行业的冲击日益显现，教育和职业规划的发展方向再次成为社会热点。那么，职业教育的走向又将是什么？
职业教育，为何跌下神坛？
在不到40年的时间里，大家对职业教育的态度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要寻找这个答案，还要从职业教育在我国发展的历史讲起。
19世纪50年代，中国学习苏联开始工业化进程。为满足人才需求，国家把重心放在培养周期短、人才实用性强的中等职业教育上。职业教育因而发展起来。虽然随后几年职业教育的发展被搁置，但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全国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各领域人才匮乏，职业教育又重新发展起来，并进入黄金时期。
可是，在20多年前的世纪之交，我国经济开始经历市场化转型，国有企业纷纷进行改革，裁撤大批工人以减负增效，形成了国企工人“下岗潮”。工人供求关系的改变，职业教育的出路不再明朗，这也许是职业教育走“下坡路”的一个重要原因。1998-2002年间，国企下岗职工累计为2023万人，再加上1998年以前累积的下岗人员，国有企业下岗人员总量达到2715万人。
“下岗潮”让社会对工人数量的需求减少：许多技术工人失业，职校毕业生也找不到工作。与此同时，随着经济社会不断向前发展，我国对人才的知识和技能的需求越来越高。职中培养的工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不能满足需求社会对高质量技工的需求。一系列的变革，让愿意去上职高的人越来越少，好好读书，努力考上大学逐渐成为更多人的选择。
1998年起，中职招生数量连续三年减少。为解决招生困难的问题，2002-2005年，国务院多次召开全国职业教育会议，再次明确：“中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中教育的比例保持大体相当，在有条件的地方职业教育所占比例应该更高一些”，并向地方教育局下放相关指标，同时指出要提高职业学校教学质量。此后，中职招生人数才慢慢上升，并在2010年短暂超过普通高中招生人数。
进入职校的人，处境如何？
现如今，职业院校成为成绩较差中考考生的选择，社会的氛围对职校学生也不甚友好。一位即将要中考的学生家长王女士说道：“在我看来，中专这些职校里的学生学习成绩并不是那么好，学习成绩虽不能全部（反映），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学生各方面的能力，比如他的时间支配能力和自控力等。”
“另外，（考不上普通高中）也不是孩子一个人的事情，和他的家庭也有关。”王女士补充说。中国职业教育发展报告称，2020年70%以上职业院校的学生来自农村；另一份2012年的报告也显示，中职在校生中有70%的学生来自中西部地区，45.7%的学生家庭人均年收入不到3000元。家庭的局限性，让很多孩子无论怎么努力也考不到前50%，也让很多孩子被迫通过就读职业学校早些出来打工贴补家用。
许多职业学校也爆出了校企合作不规范、强制招生等种种问题。较差的生源质量叠加上职校本身不规范的管理运营，让职业教育被很多人认为是“低等教育”，是不能进入普通高中而不得已的选择。
在一个有关职业教育的帖子下，五年制大专毕业生“布衣小卫”评论道：“个人认为其实最主要问题就是歧视。在我们上学的五年里几乎周围所有人，天天都会用各种行为方式告诉我们一件事，我们是中考失败者，我们注定会是一个被剥削的对象。”
光明日报社《杂志家》面向全国职业院校、家庭、企业等进行了一项样本量约10万人的问卷调查，并发布《中国职业教育发展大型问卷调查报告》。报告指出，当前职业教育发展面临的最大困难，排在前三位的是社会认可度、人才培养质量和地方政府重视程度。无论是公众还是亲身参与职业教育的院校、家庭、企业，都表达了职业教育的社会认可度和发展前景的担忧。
“不要让我们职校生以自己的这个身份为耻吧。真的，这个身份我背了五年，看了太多的白眼了，这是事实，”布衣小卫在最后说。
职校学生，出路怎样？
面对诸多问题，相关部门已在着手改革。我们根据公开资料搜集了有关政府部门在2018至2023年关于职业教育的政策，将其全文进行*词频统计。剔除文章中的一般性词语，包括地方名称、无特指的常用字（职业、教育等）及一般性动词（促进，解决等）后，提取出提及频率最高的前50词，可发现国家近年来在职业教育方面较关注对学生职业技能的培训和与企业的衔接。这说明我国职业教育正在往更实际的方向发展，关注学生的未来出路和职业发展。
此外，社会仍对职校毕业生有较大的需求，职业教育，也顺应着社会未来发展的大趋势。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了2020年到2022年每一季度“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榜。在2022年第四季度，“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榜前五名是营销员、汽车生产线操作工、快递员、餐厅服务员和商品营业员。这些职业通常是职校学生毕业后的工作选择
现在，我国逐渐步入人口老龄化社会。《养老机构等级划分与评定》国家标准实施指南（2023版）规定，较优养老机构的养老护理员与重度失能老年人配比不低于1:2、与中度失能老年人配比不低于1:4。按此比例计算，我国至少需要1100万护理员。而根据国家卫健委2021年在央视的采访，我国注册的养老护理员只有50万人。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与新疆兵团养老行业协会的报告也显示，在全国范围内的271家养老服务机构中，有85.6%的养老服务机构缺乏养老护理员，康复治疗师、心理咨询师等人才也在一定程度上供小于求。
职业教育，是培养养老护理员等养老相关职业人才的重要途径。早在2004年，我国高职专业目录就增设了老龄化服务与管理专业。2022年，教育部发布的新版《职业教育专业简介》中更是加大了养老托育等国家战略和民生重点领域的专业布点。可以说，职业教育毕业生或将在未来将迅速发展的养老产业中占据一席之地。
同时，在人工智能的裹挟下，许多产业面临转型，很多现有职业都有被AI取代的风险。尤其在2023年ChatGPT等靠生成式AI提供服务的程序上线后，人们对AI的态度逐渐由好奇转为担忧。微博上，“ChatGPT会代替人类部分的工作吗”、“AI能取代所有工作吗”等相关话题屡次登上热搜榜单。去年，一栋位于比利时安特卫普的建筑也在外网爆火，这栋建筑上的宣传标语同样在全球引发了关于人工智能和就业问题的讨论。
咨询机构麦肯锡的分析师们曾在2023年对47个国家及地区的850种职业（全球80%以上劳动人口）进行研究，发现生成式AI及其他科技的发展或将使当前工作的60%到70%实现自动化，也会对“此前被认为相对不受自动化影响”的高薪脑力劳动者有带来较大危机。在所有职业中，办公室白领、流水线工人等职业被AI替代的可能性较大。
而职业教育毕业的学生，通常会从事与实体相关的工作，比如建筑工人、司机等。这种依靠个人经验来做的工种自动化难度较高，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概率较小。世界经济论坛在《2023年未来就业报告》中预测，2023-2027年增长最快的职业是农业设备操作员、重型卡车与公共汽车司机等职业。而这些职业所涉及到的专业，职业教育学校基本都有开设，基本上做到了专业对口。
为了顺应人工智能数字化趋势，2022年9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在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2022年版）》首次标识了97个数字职业。但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发布的《产业数字人才研究与发展报告（2023）》显示，当前我国数字人才缺口在2500万到3000万左右，数字人才供给无法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为弥补这一缺口，越来越多职业教育学校进行了教学模式改革，教授数字化相关知识，并将数字化技术融入日常的教学实践中。例如，《2023中国职业教育质量年度报告》中介绍，上海市工业技术学校与国有企业合作，共同探索“互联网+”、“智能+”的虚拟仿真实训教学新形态，运用多项数字化技术，让学生可以更直观理解抽象教学内容，显著提高教学效能。
王女士的孩子大概率无法在中考后升学普通高中，她虽然有些焦虑，但也在心理上逐渐接受了孩子可能会去职业学校的现实。“职业教育的前景还是比较广阔的，未来也是大趋势。无论是上普高还是职高，我觉得我的孩子只要踏实肯干，不瞎混就可以。”她在最后说。
数据来源及参考资料：
1. 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 https://www.mohrss.gov.cn/SYrlzyhshbzb/
2. 教育部统计数据 http://www.moe.gov.cn/jyb_sjzl/moe_560/2022/
3. 教育部统计公报 http://www.moe.gov.cn/jyb_sjzl/sjzl_fztjgb/
4.《就业规模不断扩大 就业形势长期稳定——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十九》https://www.stats.gov.cn/zt_18555/zthd/sjtjr/d10j/70cj/202302/t20230216_1909164.html
5.《教育部等七部门关于进一步加强职业教育工作的若干意见》http://www.moe.gov.cn/srcsite/A07/moe_737/s3876_qt/200409/t20040914_181883.html
6.《中国职业教育发展报告》https://gj.eol.cn/jdt/202208/t20220823_2242436.shtml
7.《中国职业教育发展大型问卷调查报告》https://gaokao.eol.cn/gaozhi/gzkx/202105/t20210501_2105385.shtml
8.《职业教育政策文件汇总（2018——2023）》https://zhijiao.eol.cn/detail/2023/09/06/1693988221_8618.html
9.《职业教育专业简介》http://www.moe.gov.cn/s78/A07/zcs_ztzl/2017_zt06/17zt06_bznr/bznr_zdzyxxzyml/
10.《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2022年版）》https://www.mohrss.gov.cn/SYrlzyhshbzb/zcfg/SYzhengqiuyijian/202207/t20220714_457833.html
11.《产业数字人才研究与发展报告（2023）》https://www2.deloitte.com/content/dam/Deloitte/cn/Documents/consulting/deloitte-cn-hc-industrial-digital-talents-zh-230609.pdf
12.《2023中国职业教育质量年度报告》http://edu.zwdn.com/#/index
13. 观察者网.《职业教育，学美国还是学德国？》https://www.guancha.cn/liuyuzhao/2021_06_09_593735.shtml
14.36氪.被嫌弃的40%：去中专和技校的，都是什么样的人？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4t4y1a78K/?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vd_source=5cbfa6e12c9db45b00ca689762989ae6
15.《养老机构等级划分与评定》国家标准实施指南（2023版）https://www.gov.cn/lianbo/bumen/202307/content_6890935.htm
16.观察者网. 至少200万人才缺口，养老护理员职业发展如何破局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21_12_06_617401.shtml
17.《养老服务人才状况调查报告》http://www.crca.cn/images/2023-4.pdf
18.Hey ChatGPT, finish this newsletter. (n.d.). Weekly Construction News | The Slab. https://buildr.com/newsletter/6-8-23-chatgpt-finish-this-building/
19.McKinsey & Company. (2023, June). The economic potential of generative AI. https://event-cdn.baai.ac.cn/file/file-browser/HNhBXTPtdhmj8TX3QY4aHheGdMTBWi8J.pdf
20.The future of jobs report 2023. (2023, April 30). World Economic Forum. https://www.weforum.org/publications/the-future-of-jobs-report-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