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往常的週五，心光學校停車場停著一輛等待接孩子放學巴士，與其他巴士不同的是，車尾部分設有雙臂自動輪椅升降台，方便輪椅上落。
覃先生，預約這輛車的人，推著坐著他兒子慶慶的兒童手推車（Buggy）走出校門。他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一家中醫館，每個星期，慶慶都要去那裏進行像針灸這樣的物理治療。
慶慶今年4歲，他因為早產缺氧導致部分腦細胞死亡，所以在智力低於平均兒童水平的同時也因爲肌肉無力所以無法自主行動，同時，還伴隨著雙眼失明。
像慶慶這樣因為永久性腦部受傷而無法自主行動和生活的兒童還有很多。他們的出行無法離開兒童輪椅或者手推車，且因為很多時候兒童輪椅和殘疾兒童使用的手推車無法像普通輪椅人士使用的輪椅一樣被認可和熟悉，他們在出行時常會因別人的誤解而遇到種種困難。
這類兒童的出行方式除了常見的地鐵，巴士和的士外還有專門為殘疾人和輪椅使用者設置的復康巴士和輪椅的士。
公共交通：「無障礙」的無形障礙
港铁作為港人的主要出行方式之一，一直在關注残疾人士出行，完善普及无障碍通道、设施。根據港鐵公布的交通地圖資料顯示，几乎所有車站都有無障礙設施，方便殘疾人士獨立由路面往返大堂及由大堂往返月台，唯有天后及炮台山站需要車站職員協助殘疾人士往返路面和大堂。
此外，港鐵於2022年推出了「關愛共乘」手機應用程式，擁有多項服務功能，幫助輪椅使用人士找到最短路徑、尋找升降梯出入口，節省時間。如輪椅活動摺板預約功能，只需在預約成功後在預約時間到達指定位置，通過手機程序通知車站職員，職員便會協帶活動摺板前來協助輪椅使用者出入車廂。
（图源：港鐵網站）
但並非所有情況港鐵職員都會使用活動摺板協助上下車，根據港鐵相關規定，只有輪椅使用人士可以得到幫助。孫女士，一名患有「腦癇症」的兒童的媽媽表示，她的女兒坐兒童輪椅乘搭港鐵，通常只會跟在成人輪椅使用者后順便使用該協助服務，因爲通常向工作人員解釋自己的女兒使用的是輪椅而非普通嬰兒車會較爲麻煩。
此外，港铁对患病兒童家庭来说還有其他不便之處，其中一個主要問題是無障礙公共設施數量及位置有限制，尤其是輪椅出行所必須的升降機。一些港鐵站只有特定出口有升降機，距離乘客目的地有一定距離，使用輪椅的患病兒童出入港鐵站需要繞行尋找設有升降機的出入口，相比直接從目的出口出站多花很多時間。
研究數據顯示，輪椅出行人士前往沒有升降機到達的出口需要多花10到30分鐘，所需時間是健全人士的三到十倍。
繞行之外，指示標識不明確和缺乏職員協助等也致使患病兒童家庭需花費更多時間。
升降機數量有限，需要使用升降機的人群很多，導致輪椅出行人士使用升降機有時需等待多次才能進入。研究表明，使用升降梯所需時間（包括等候及乘搭時間）大幅多於使用扶手電梯（或樓梯），中位數在兩倍以上。
上圖顯示，健全人士不但使用的時間較短,大多情況下都在兩分鐘內，而且確定性很高，最快和最慢的情況相差也在一兩分鐘內，而傷健人士可以用到長達9分鐘的時間，而不確定性也很高，最快和最慢可以相差8分鐘之久。
除無障礙設施使用不便外，港鐵站距離目的地路程遠，下地鐵後需換乘巴士、的士，或步行前往目的地。覃先生指出，兒子慶慶如果乘搭港鐵去學校，出地鐵站後仍需乘坐巴士。「要到達香港很多地方都一定要乘搭巴士，」覃先生說。孫女士也表示，地鐵雖然不需他人協助上下車，但唯有目的地離地鐵站近才會是理想選擇。
以負責集中處理複雜兒科病症的香港兒童醫院為例。若要乘搭港鐵前往香港兒童醫院，即便在距離最近的牛頭角地鐵站下車，通過無障礙通道出站再步行前往醫院，需步行1.7公里約25分鐘。而對於推輪椅車還要帶各類器具用品的患病兒童家庭來說，這一時間可能更長。
因此，患病兒童家庭有時會選擇乘坐巴士直接前往目的地。相比地鐵，公共巴士在大部分情況下都可以直接抵達他們的目的地，也無需擔心無障礙設施的問題。此外，香港的公共巴士系統路網綿密且班次頻繁，等候時間一般不會太長。然而，對於使用特殊輪椅的患病兒童及其家屬來說，仍然存在一些外人難以察覺的障礙。
覃先生提到，他的兒子慶慶尚未獲批專用輪椅，目前主要依靠嬰兒手推車（Buggy）代步。然而，由於手推車的拆卸和折疊需時較長，很難滿足巴士司機對快速上下車的要求，這讓每次出行都成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表示：「司機不會等我們很長時間慢慢收好嬰兒車，很趕很急的。」這種情形下，原本便利的公共交通，對這些家庭來說卻變得格外不方便。
此外，香港巴士政策規定只有輪椅才能直接上車，嬰兒車必須摺疊後才能登車。但兒童輪椅和嬰兒車外觀相似，導致許多司機難以即時辨識，對於使用兒童輪椅的家庭來說，這意味著額外的溝通與解釋，甚至誤解與不便。
孫女士回憶，她帶著需使用兒童輪椅的女兒Lucia搭乘巴士時，即使已經出示了相關證明文件，清楚解釋孩子的特殊需要，但司機依然堅持該設備屬於普通嬰兒車，拒絕她們直接推車上車，甚至建議改乘的士。這次經歷讓她深刻感受到社會對於特殊需求人士的了解不足。
事後，孫女士向巴士公司提出投訴，促使公司發出內部通告，要求前線司機嚴格依據指引處理特殊兒童輪椅個案，加強員工相關意識。
孫女士表示，許多司機對於兒童輪椅認知不足，希望透過完善培訓制度，提升員工對輔助設備的辨識能力，以避免類似情況重複發生。
因為有這些相似之處，兒童輪椅與嬰兒車有時會被大家混淆。比起嬰兒車，兒童輪椅通常配備更專業的安全設備，例如腳踏板、安全帶及專用鎖定裝置，這些設計在一般嬰兒車上較少見。
陳先生，一位巴士車長，同時也曾是一位患病兒童的家長，由於家人使用過相關設備，他對輪椅與嬰兒車的區別相當熟悉。他表示，大多數司機仍然難以辨別這些細節，經常產生混淆。他建議司機們在遇到不確定情況時，主動與乘客溝通，並指出公司已經提供識別指南圖，協助員工提升識別能力。
由於公共交通存在著地鐵無障礙設施不足、公共巴士上下車困難等局限，特別交通方式如復康巴士、專車接送等服務的存在就顯得更有必要，以滿足輪椅使用者特別是患病兒童及其家庭的特殊出行需求。
復康巴士：預約難，限制多卻仍首選
目前，復康巴士是大部分殘疾兒童家庭首選的出行方式。
「我們出行時復康巴士的使用起碼占到百分之六十了，」 覃先生說，「一般能約復康巴士我們都儘量約復康巴士，因為相比的士便宜很多。」
孫女士，Lucia的媽媽表示，选择復康巴士主要是因为其可以提供點對點的服務，「我們出行的首選是復康巴士，因為復康巴士可以直接到我們家樓下接人而且直接到達醫院。」
但復康巴士在預約上仍然有一些讓使用者感到不方便的地方。「我們每次約復康巴士都需要提前很久，一般都是一個月或幾個星期，最少需要提前一周，」覃先生說，「 有的時候遇到意外情況沒法及時上車，車也不會等我們，而且費用也還是要支付。」
「一般為了保證能約到車，我都會儘量約中午，因為可以避開大部分孩子的上下學的時間，」 覃先生補充到，「有時候我們還會不上最後一節課，為了能提前走。」
根據根據香港復康會的數據統計，於2023年，其復康巴士車隊已擴展至204輛巴士，接載殘疾人士上班、上學、覆診和參加康樂活動，是全港最大的無障礙運輸車隊。
然而，根據政府統計處的最新調查，香港在2020年共有約24萬名身體活動能力受限制的殘疾人士和4.7萬名視覺有困難的殘疾人士，他們的日常出行很多時候都要依賴像復康巴士這樣的特殊交通工具。
復康巴士的服務對象除了殘疾兒童外還包括其他使用一般公共交通工具有困難的所有殘疾人士，其中包括輪椅人士、使用拐杖、另行架的人士、多項傷殘者、痙攣者、視障人士、行動不便的智障人士或長者。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復康巴士的數量在需要同時服務各類需求群體的情況下或許仍然是不足的。
輪椅的士：靈活背後的沉重成本
在復康巴士之外，殘疾兒童家庭也會選擇的士與輪椅的士作為出行的方式。
如果沒能成功預約復康巴士、或是有緊急出行的情況，首選的替代方式是可容納輪椅進出的出租車（簡稱輪椅的士），覃先生說。
由於沒有來得及預約復康巴士，完成針灸物理治療后，覃先生用手機預約了一輛普通的士打車回家。慶慶只有四歲，所以目前仍然是用兒童手推車出行，因此在打的時需要將手推車摺叠到車尾箱。
覃先生表示，平時出行時主要由他和孩子媽媽兩人陪同慶慶。「我負責收手推車，抱著慶慶，媽媽負責照顧慶慶。有時候遇到意外情況，我們兩個人忙不過來，」他說。
但隨著慶慶長大，未來將需要輪椅出行。這種情況下可乘搭的的士範圍將更加局限，相應費用也將增加。
陳先生，巴士车长，也曾面臨同樣的出行困擾。他回憶道：「在我女兒4、5歲時，我們可以將輪椅折疊起來，抱著她乘坐普通的士，以節省費用。但隨著她的成長，我們不得不叫輪椅的士，因為不僅輪椅不再方便折疊，出行所需的設備也更多了。」
與普通的士不同，輪椅的士通過提供後門斜台上落以承載輪椅人士，同時車廂內部空間更寬敞，並且提供為輪椅人士固定位置的安全帶，以保證車輛行進過程中的安全。然而，輪椅的士在陪同人數方面的限制也更嚴格，通常控制在2至3人，有時無法保證所有照顧人都能一起乘搭一輛車。
但由於預約和上落地點的靈活性，的士，以及在未來使用輪椅的士，仍然是其不可替代的選擇。
「的士是最方便的。在醫院檢查完畢後，通常可以在20分鐘內叫到車，」覃先生說，「但是的士非常貴，復康巴士60元一趟，坐的士卻要200多元。」
而在的士的基礎上，輪椅的士加收的費用將更加昂貴。
輪椅的士的高費用不僅僅體現在基本車費上。根據香港主要輪椅的士公司的信息，輪椅的士需額外征收最低120港幣的預約費，而如果臨時改變行程或取消預約，這一費用將無法退還。此外，由於輪椅的士在燃油和運營成本上的增加，有些公司按距離和時間加收的費用也會更高，輪椅的士公司鑽的官網信息表示。
目前，全港輪椅的士數量難以滿足輪椅人士的出行需求。輪椅的士數量與占比少之外，能夠提供輪椅上落服務的的士僅占0.5%，絕大多數情況下需要乘客與其陪同人士自行解決上落問題。
與英格蘭相比，香港的士輪椅上落服務的比例明顯較低。英格蘭的士行業在提供輪椅上落服務方面取得了較大的進展，約有58%的的士可以滿足輪椅使用者的需求。同樣地，倫敦的所有22,500輛的士都可以提供輪椅上落服務。
輪椅的士服務的不足不僅影響了患病兒童的出行，也反映了香港在無障礙交通服務方面亟需改進的現狀。如何提升服務質量和增加輪椅的士的數量，是社會各界需要共同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交通之外：出行的選擇與意義
除了交通之外，香港傷健兒童在出行方面也有其他的影響因素以及更重要的意義。
孫女士，Lucia的媽媽表示Lucia其實很少有外出的娛樂活動，除了坐校巴上學之外主要的出行是去參加康復訓練以及去醫院復查。除此之外，以休閑放鬆為目的的出行大多都是在社區附近的商場以及在社區附近公園散步。如果去太遠的地方，比如迪士尼等大型游樂場或者社區游樂場，一方面是考慮到小朋友不能過度受熱或者受冷，怕刺激或者傷害到大腦，另一方面是考慮到女兒也無法和正常的小朋友混在一起玩耍。
「其實我覺得（在娛樂出行方面）交通不是主要的考慮因素，因爲給這些小朋友玩的地方本來就很少，首先是要坐輪椅，而且她不會自己玩玩具。」 孫女士說，「那就需要一個地方，可以讓輪椅去，同時能讓這些小朋友玩的。可能設計就比較少，也有可能是我不知道，但是我確實好難找到適合她玩的地方。」
儘管可供娛樂的場所選擇并不是很多，關於出行的總體感受，孫女士認爲香港總體還是非常好非常包容的。「我自己從來沒有感受到過任何歧視，不管是人還是service，」 孫女士說，「出去玩碰到的小朋友看到Lucia可能避免不了會感到好奇，會好奇的來看她爲什麽會這樣，家長們都很好，都會跟自己家裏的小朋友解釋情況，也不會跟他們的孩子說不要和Lucia玩之類的話。」
對於出行，同樣曾是傷健兒童家長的巴士車長陳先生認爲，讓生病的小朋友盡可能多參加各種活動和體驗生活是非常有必要的，「多讓她參加一些活動，因爲其實你不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離開）。所以讓她享受，只要仍然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一天都可以享受到好的生活，好的活動。」
對於已經離去的女兒，陳先生表示已經沒有遺憾。「那時候醫生和我說她活不超過八歲，結果我養到她十七歲。就是要好好照顧她，才可以延續到。」
孫女士和覃先生同樣也盡可能的讓Lucia和慶仔像正常孩子一樣享受生活和參與娛樂，比如香港兒童癌病基金（CCF）舉辦的海洋公園游玩活動。儘管他們出行需要比普通小朋友携帶更多的醫療設備，更注意的保護和照顧，比如他們飲食和喝水都需要通過胃管喂飼。
陳先生回憶起女兒離開的最後那一天，「我自己病得很重，發高燒，我也陪她走回來，那輛車推她回來，」
「沒有遺憾，因爲能做的全部都做到了。」陳先生說。
結語：「我期待真正的出行自由」
盡管現有交通方式以及出行選擇各有限制，香港傷健兒童家庭仍在復康巴士、輪椅的士與公共交通間艱難權衡。特殊出行設施的供需失衡迫使家庭不得不根據預約難度、費用成本及時間損耗，在三種各具缺陷的出行方式中作出妥協。
除了期盼公共交通能進一步完善無障礙設施外，傷健兒童家庭同時期待復康巴士與輪椅的士服務能提升便利性與經濟性，切實保障特殊需求兒童的出行權益。
孫女士，Lucia的媽媽，認為公共交通、復康巴士和輪椅的士各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這些交通方式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她說。
巴士車長陳先生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提升公共交通對輪椅兒童的友好度能夠為我們這樣的家庭提供額外的選擇，但復康巴士和輪椅的士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他指出，輪椅兒童的出行需要公共交通的改進以提供更多便利，而特殊出行方式，如復康巴士和輪椅的士，確保了普通人的出行不受影響。
「我們並不期望出行方式與普通人完全相同。比如在早晚高峰期，輪椅人士使用公共交通可能會對普通人的生活造成較大影響。這就證明了改進復康巴士和輪椅的士等特殊出行方式是非常必要的。」
「我期待有一天能夠通過兩方面提升真正實現出行自由，」他說。